前因后果、诸事脉络……他渐渐记不清这些了,过往的一切只以一种深重蚀骨的“感受”停留在他心里,偶尔撞见相熟情景、勾起那些记忆深处像版画一样定格的画面时,会在胸腔引出一种闷痛。
并不尖锐,但难以忽视。
头也痛。
雪粒在手中彻底融化,湿漉漉的顺着手指淌进掌心,很快被林中呼啸的大风吹干了,水珠没能留下来。
冷。
余照火继续向上走。
离论剑峰还有些距离,他这次来,没有事先拜会山门,所以也没走正道。按照现在的速度算,登上论剑峰时大概是晚上了,而且宁师道和他师父厉清竹所葬之处比较偏僻,还要找一会儿。
没时间去见夏功年。
雪越走越厚,踩下去已经可以没过脚踝,天色也越来越暗,风雪袭来,蒙上一层朦胧模糊的幕布。
就像他戴这纱笠一样。
彻底黑下来看不清的时候,他已经登上了一处高崖,下面不远就能看到论剑峰的弟子居所,有些亮着灯,背后是隐入黑夜的另一处孤直山峰。
……那里才是宁师道。还要再走一会儿。
此处已和纯阳宫山门相去甚远,来此居住的多是近来习武比试的修习弟子,人不算多,后面的山峰原是宁师道和师父厉清竹的居所,估计自从他们离开,没有人再上去住。
宁师道的墓在孤峰上的一棵老树下,和他师父厉清竹挨着。厉清竹碑上的字是宁师道写的,宁师道碑上的字是余照火写的。
回来的时候,叶景楼非要跟着,夏功年自己有事,就让他那小徒弟林征跟来……其实一路上完全没发生什么出格的意外,纯阳宫就算见到来人是曾经的恶人谷“鬼医”,也没有再加阻拦:宁师道总归是有惊无险地回家了。
立碑的时候有一件小事:叶景楼发现他没写立碑人。
碑文上只有宁师道自己的名字,余照火直到离开也不肯将自己的名字留下。
……“余照火”,那已经是昔日恶人谷鬼医的名字了。
已是深夜,狂风偃息,月亮透出一点淡淡的光,雪也小了。他在墓前摘下纱笠,半跪在地上拂去宁师道碑上的薄薄积雪。
两人坟前都已经有贡品,估计是清明时,纯阳弟子来祭拜。
指尖略过那些自己留下的刻痕时,他又想起当时在洛阳,第一次看到叶景楼带回的石板。
是宁师道的字,“惊梦又春风”。
胸口又开始闷闷的钝痛,头也是。余照火的手掌上沾满融化的雪水,夜色中被冻得麻木通红:“我活着呢,宁师道。……我活着呢。”
“……你不想我去找你,我答应了。——如果当年也这么听话就好了,是不是?”
“其实后悔了。我听你的……可是活着做什么呢?连累沈构、连累师门……总有人想来找我寻仇,可我连那些年做过什么都不记得。”
“他们还记得呢……我这个加害者倒是忘得很快。真不公平。”
“……你该不会想让我这么活到老死吧?那我下去还能碰上你吗……”
“哦,你应该去天上的,我们本来也碰不上。”
“……”
他就这样一个人在坟前絮叨了好久,回过神时,膝下的积雪已全然融化,水浸湿衣裤。
冷。
……还得去宁师道生前住的房子再看看。
余照火站起来拍拍衣衫上沾的浮雪,拿起先前放在宁师道碑上的纱笠敲了敲,抬头看着天上。
——那里才是宁师道。
一片片微小的雪花在空中飘飘荡荡,许久才落到地上来,他戴上纱笠要走。今天的华山雪并非外界传闻中最让人熟知的那种鹅毛勾连、簌簌落落,这才半夜,已经快停了。
素雪纷扬,但过了时候,已不足以让离人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