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也趁热打铁:“我阁缝缀裙上的珍珠扣,必用十字缠线,线结藏在扣芯,绝不会外露。可这扣的线结歪歪扭扭露在外面,稍一扯便要松脱,绝不是我们的手艺。”
嬷嬷的气焰顿时蔫了大半:“可……可送裙子的人,说自己是华韵阁的呀!”
“送裙子的是何人?是我吗?”苏锦绣反问。
嬷嬷摇头。
“是琳琅,还是曼殊?”苏锦绣又指了指身后两人。
嬷嬷仍是摇头。
苏锦绣这才扬声:“让绣娘们都进来。”
话音落,华韵阁的绣娘便鱼贯而入,清一色穿着月白莲纹襦裙,整齐站定。
“嬷嬷,您认认,这里可有当日送裙子的人?”
嬷嬷挨个打量,最终摇了摇头,脸色由红转白:“这……这竟不是你们的人?”
“那您且说说,送裙子的人是什么模样?”苏锦绣追问。
嬷嬷苦思片刻:“是个穿淡绿褙子的姑娘,说自己是阁里的绣娘。”
淡绿褙子,正是辞工的丹荔常穿的。
见嬷嬷面露愧色,苏锦绣缓声道:“嬷嬷,沈府因这裙子失了体面,我也体谅小姐受的委屈,今日便将沈府定金全数奉还,另外,我为小姐赶制了三套新的家宴衣裳已经带来,至于那件次品,我会立刻去查,三日内定给您家一个说法,您看这样可行?”
江嬷嬷这才明白,原是自家底下人办事不力,没问清来历就收了廉价衣裙,连带着自己也不分青红皂白错怪了人,她忙上前一步,对着苏锦绣深深福身。
“锦绣娘子,是老奴糊涂!”
苏锦绣要上前扶她,江嬷嬷便顺势引着苏锦绣往内走:“您随老奴来赏脸到小姐闺阁里坐坐罢,老奴定要在小姐跟前给您好好赔罪。”
苏锦绣向后使了眼色,曼殊与琳琅便带着华韵阁众人先行归去。
她随江嬷嬷穿过垂花月门,又绕过一架素纱云母屏风,才踏入沈小姐的闺阁内院。
一进院门,暖意便拂了满身,原是院内立着四座金鼎炉,暖气透过镂空雕花漫出,混着淡淡的沉水香,隔了院外的倒春寒。
踏过门槛入了里间,雪中春信熏出的淡雅香气便扑面而来,苏锦绣抬眼望去,只见一张贵妃榻上歪着一明艳女子,一袭宝蓝蹙金裙衬着雪肤花貌,鬓边点翠步摇垂着银线流苏,眉间一点朱砂痣与绛唇相映,端的是金尊玉贵里养出的从容贵气,绝不是江嬷嬷口中遇事哭啼的女儿家。
见苏锦绣进来,沈栖梧直起身,放下手中茶盏,含笑道:“锦绣娘子好手段,竟能让我家那素来认死理的嬷嬷服软。她性子急,方才若有冒犯,还望娘子莫怪。”
沈栖梧年方二十六七,却已在汴京商盟执掌牛耳,苏锦绣心中清楚,今日若不来沈府自证清白,只消她一句“华韵阁绣艺不精”,往后汴京便再也无人愿用华韵阁的绣品。
“沈小姐言重了。嬷嬷是护主心切,人非草木,见了自家主子受了委屈,都会这般维护,哪谈得上怪罪。”
“早听闻华韵阁的绣活冠绝汴京,今日见娘子处事这般不卑不亢,倒比绣活更让人佩服。”沈栖梧引她坐下,亲手斟了杯茶,“前几日家宴出事后,京中便有传言说华韵阁的绣品粗劣,我原还存疑,今日见娘子这般坦荡查证,才知是有人故意搅局。”
苏锦绣伸手接过茶盏道:“小姐慧眼。前几日华韵阁确是门前罗雀,起初只当是寻常淡季,后来才知是家宴之事传了流言。”
“不过敢直接来我沈府自证的,你倒是头一个。”沈栖梧眼中添了几分赏识。
苏锦绣早闻沈栖梧手段了得,凭女子身破沈氏“传男不传女”祖训,遣父兄、掌沈氏、挽家业于既倒。念及此,她便顺着话答:“这世道本就视商为末流,咱们女儿家经商更遭轻慢。身后没人,所以流言起时必要亲自去争一争的,让您见笑了。”
这话戳中沈栖梧过往风霜,她垂眸片刻,抬眼时语气更柔:“既是旁人作祟,我心里便有底了。明日我就让人在京中说清此事,还华韵阁清白,这事我帮你。”
世人只道女儿为弱水,可偏偏水能载万物、亦能汇四方。
苏锦绣连忙起身颔首,语气诚恳:“如此真是多谢小姐,今日前来不单是为自证清白护生计,更怕因旁人坏了沈府与阁中惺惺相惜的情分。”
沈栖梧望着眼前女孩只身求公道的模样,难免想起当年的自己,笑着摆手道:“该是我谢娘子,让我看清了谁在背后捣鬼。往后沈府的绣活,只认华韵阁。”
苏锦绣心中那桩悬了多日的巨石终于落地,想着今日得了沈栖梧的信任,汴京第一绣娘的目标也近了些,归阁时便弃了马车,满心轻快地走在康庄大道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