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绣回到汴京,舒舒服服地睡了两三天难得的好觉。
每夜都是沾枕即睡,安稳踏实。连日来的舟车劳顿和江州的缠绵悱恻,都在这酣睡中消散了。
醒时只觉神清气爽,身轻如燕。
如今时近惊蛰,料峭寒意渐褪,暖阳熏人欲醉。她已搬回绣巷旧院,白日里便去华韵阁做活,归来理弄庭中花木。见那枯藤抽新芽,疏梅落残英,心中暖意自生。
待得春风渡,良人归不归?
每隔两三日,苏锦绣就能收到闻时钦的书信,只是自她从江州回来后,闻时钦的信里就多了些不堪入目的私密话语。
那日在华韵阁,她刚拆开第一封,便惊得心头乱跳,险些以为他是被人夺了舍。那个平日里饱读圣贤书、笔下尽是珠玑的人,怎会写出这般狎昵露骨的混账话?
恰逢此时有绣娘上前欲与她搭话,刚一开口,苏锦绣便吓得连忙将信纸死死攥成一团藏于袖中。若是叫旁人瞥见只言片语,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再无颜面在这汴京城立足了。
后来,苏锦绣在华韵阁收到信,便立刻揣进包袱里。只敢等到夜深人静,回到自己的小院才敢拆开。
她在回信里写尽斥责,满纸都是教训的话语。
还不如像以前一样,两人各表情意,写一些干干净净的话多好。他偏要这般胡闹,把这些情感都染得那么别有意味,待他回来定要好好治治他这坏毛病。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苏锦绣心中却压着两件闲事,一件是闻时钦,另一件,便是华韵阁近日又生了些棘手的麻烦,让她不得不分心应对。
如今华韵阁树大招风,妒忌者不少反多。
明面上的竞争,苏锦绣倒不惧。可那些暗处的中伤,却如附骨之疽,防不胜防。
你永远不知那些阴沟里的鼠辈会在何处作祟,他们如腐蛆般苟活,以恶心他人为乐,损人不利己便是他们的信条。
这两日,流言愈演愈烈,竟说华韵阁看人下菜碟,对荆王府等天潢贵胄的订单精益求精,对寻常百姓则敷衍了事。
自身德行无亏,苏锦绣自然敢直面谣言是而这日,她做足准备,驱车去了沈府。
汴京御街横贯西城,沿街皆是勋贵府邸,朱门高启处常见玉珂鸣响、锦幄随车。
皇商沈家安居街尾,虽与左右勋贵宅邸仅隔数步,然士农工商的规制如无形沟壑,沈家的大门、檐角总是要比别家矮上一些。
苏锦绣等人才入沈府大门,未及叙话,一名身着墨色比甲的嬷嬷便挟怒而来,手中碧霄映月裙劈头盖脸地扔在苏锦绣身上,锦缎褶皱间还凝着点点酒渍。
琳琅当即上前半步护着她,苏锦绣抬手按了按她的小臂示意无妨,嬷嬷却已尖声开腔:“吾家奉薪皆循上三则之例,锦绣娘子竟以此等残次品搪塞?莫不是视我经商的沈府为软柿,不及你那些簪缨主顾金贵?前日家宴,小姐袖角刚触花几便绽裂,沾了葡萄酿竟掉色染衬裙作蓝紫,污了一片,众宾环伺下丢尽脸面,至今还在房里哭呢!”
苏锦绣面上不见急色,先对着嬷嬷微微欠身:“嬷嬷息怒,容我先瞧瞧裙子。”
她缓步上前,拈起地上的碧霄映月裙,转身迎向晨光,锦缎在天光下展开,她逐寸查看针脚与绣面,眉尖渐渐蹙起。
嬷嬷见她只蹙眉不语,当即冷笑一声:“怎么?这会子想挑针脚装糊涂,不认这是你家手笔?这全身的蓝紫晕染、苏绣流云,明明是你锦绣娘子对外招牌的功夫,难道还能有假?”
苏锦绣观后心下了然,将裙子轻搭在臂弯道:“嬷嬷,这碧霄映月裙还真不是我所制,也不是我华韵阁任何一个女工的手艺。”
嬷嬷只觉她厚脸皮,当即上前一步,扬手就要指着她的鼻子骂。
“嬷嬷您且凑近看。”苏锦绣打断她,温声解释,“我阁制染衣裙,需经缂丝三晕,方能显出蓝紫流光。绣流云纹时必得层层过渡,针脚间不余半分空隙。可这裙上针脚疏密错杂,连最基础的锁边针都落落疏疏,这哪是我家手艺?”
嬷嬷听不懂这些话,只驳道:“莫同我绕弯子!这裙子确实是你们华韵阁的人送来的,若不是你家做工差,还能是我家小姐还能无故糟蹋你家衣裳不成?”
苏锦绣有备而来,当即朝门外扬声:“把东西带进来。”
不多时,身后小厮便端着两盆苏木煮水,一罐薯莨膏上前。
苏锦绣先将沈家的裙子浸入一盆苏木水中,指尖轻搅,不过瞬息,水面便浮起紫黑絮状物,裙身蓝紫竟淡成了灰粉。
她再将自家裙子放进另一盆水,水中清澈依旧,裙身流光分毫未改。
苏锦绣解释道:“我阁丝线制衣前都会浸泡固色,这是汴京绣坊同行皆知的规矩。可这裙子的丝线用的是最次等的硝石漂染而成,所以遇水即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