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姐?这个不大清楚,不过厨子向来很当心的,鹤少爷吃的东西里绝不会有半点豆子,究竟是出了甚么事?鹤少爷犯病了么?”
玉玲眼睛一撇,拧动眉毛想起什么来,于是面色沉沉地捏着手,静悄悄掀帘子出去了,从阑干上扯了几件衣裳,说要送去程筝的房间。
她快了王发一步,在程筝房间里搜了好一番,正以为是自己疑心重猜错了程小姐,转眼瞧见窗户外头一群鸟雀正在啄那花盆里的花根。
玉玲定眼瞧了一瞬,抱起那花盆要走,不料时间不赶趟,她被王发堵在了门口。
三楼传出来巨大的动静,饭厅里几人的注意力便顷刻间被掠夺。
程筝双手握了拳,向上看见王发和玉玲从自己房间一齐出来了,一串寒蝉蠕蠕似有多脚的虫子沿脊骨攀爬上来,咬得她如芒刺背。
王发将玉玲从楼上拎下来,她一张营养不良的瘦骨脸儿,小鸡儿似的被成年男人拽下来,一双不大的手上还盖着土。
程筝一瞧她怀里那花盆,眼睫毛抖了一抖。
那一刻,她想,要坏事了。
如此一闹腾,这饭也不消吃下去了,几人一齐离座,老妈子们收拾被周怀鹤打翻的瓷碗,程筝亦撑桌站起来,何师父徐徐行至她身侧,看着乱作一团的周公馆,低声向她道:
“程小姐知道你为何失败了么?”
程筝身子如钢钉般钉住,不言语。
“因为你总在犹豫。犹豫要不要试探我、犹豫要不要下手、犹豫何时下手。犹豫的人总有许多尾巴被别人揪住的。”何师父说,“如若你心底里不忍心害人,你便做不成。有的时机一旦错过,便处处是把柄。”
“呵。”程筝受迫笑出一声,“何师父是想说,我无论如何引诱你出手,都是枉然么?”
何师父向下看着她,道:“也许我这样说,你并不信我,认为是狡辩,然而,程小姐。”
顿了片刻,他说道:“你想的那个人不是我。”
低声谈话时,王发已然将玉玲拽到大厅里了,程筝脑中又陡然开始发胀发痛,何师父的靡靡之音如鹰隼一般在脑中盘旋来去,她忍住钝痛回身向他瞪去一眼,内心惶惶一片,不觉他可信:“你撒谎!除了你还有谁知道那种法子!”
“既然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便也知道这事情我耽搁不了,我有我要救的人!”
何师父一直沉稳着,说:“我亦有我要救的人。”
要救的不就是周怀鹤!如今你跟她说她的试探全是错的,你不是那个人,可整个天津城究竟还有谁会关心周怀鹤!五姨太死了,三小姐一直在香港,除了他自己和王发那个汽车夫,还有谁愿意不惜一切护着他?
他明明只剩下——
程筝昏沉地闭住片刻的眼睛,脑中一阵绞痛。
乱了,错了,全都不对了!
在最不应该的时候,她遭受了回香炉的时间反噬,差点站不稳当,何师父端相着她,说:“你是该回去好好歇一下了。”
王发那边的事刚掀起一个大浪,所有人都等待他的说法。
玉玲被摁在地上跪着,王发看向程筝所在的方向,刚要说一定是程小姐差使这丫头,不料玉玲先开了口:“既然被捉住了,那我也无话好讲了,你们叫警察署来将我捉走罢。”
周太太费解:“究竟是甚么事?”
王发夺过她手里的花盆:“您瞧瞧这土里头是什么!”
那红土盆里正夹着点点发暗的豆渣,周太太拧眉看向玉玲,问:“你该知道鹤少爷有胡豆黄的疑症罢?”
“这当然不是这丫头干的,花盆是从程小姐屋里来的!”王发急口道。
玉玲辩白:“我听着你说要搜房,我想要藏到别处去,被你恰好捉住罢了。”
程筝深困于回香炉的影响中,脸色是可怕的苍白,连他们的话也难以辨清了,左手撑在老爷椅的靠背上,两只耳朵上的鸡血玉耳坠子闪着烁烁的精光。
周怀鹤认出那是自己姨妈在香港是赠给她的,视野里出现她一霎一霎含笑的眼睛,竟全是为着今天的算计,指甲在他没有血色的手背上掐了好几道,微微的疼痛使他更加清醒得看待起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