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落下的瞬间,教室里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
“这就内定了?”有不明所以的同学低声嘀咕,带着几分不服气。
旁边显然是初中本部直升上来的同学,语气带着见怪不怪的意味,压低声音解释道:“都是拼爹的,你比得过人家?他爸是陈继川。”
那个名字,连云荼这个初来乍到的人都隐隐听说过。她曾在益市街头那些巨大的广告牌上见过这个名字,旁边是拔地而起的、气派非凡的豪华楼盘——“继川府”。
她的目光还停留在窗外的梧桐叶上,只是透过窗户那不甚清晰的反射,看见斜后方,一个穿着简单白色衬衣的男生。
在名字被点到的瞬间,他握着笔的指尖顿了一下,随即,那干净修长的手指将笔轻轻放下,动作间带着一种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沉静。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讲台的步伐不疾不徐,肩背挺直,姿态从容。
“大家好,我是陈澍。”他的声音干净温润,像山涧清泉流过卵石,“很荣幸能担任高一一班的班长,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阳光恰好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云荼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生,不是五官的精致,而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被良好家境和教养浸润出的清朗与从容。
他像一束光,毫无预兆地,洞开了她积郁已久的黑暗。
可那光明,于她而言,短暂得如同幻觉。
在这个几乎全是城里孩子的班级里,她是唯一的异类。
他们谈论着她从未听过的品牌,规划着她无法想象的假期,他们的自信像是与生俱来的胎记。
同样的蓝白校服下,他们攀比着脚上的鞋子。云荼低头,看着自己脚上这双姑姑在地摊上花80元买的运动鞋,白色的鞋帮已经有些泛灰,鞋侧那个扭曲的“勾”形标志里,还突兀地多了一个小点。
“你看她那鞋,”自习课上,后排细碎的议论声还是传入了她的耳朵,“勾不是勾,里面还有个点,笑死了,买不起Nike就不要穿嘛,打肿脸充胖子。”
云荼的耳根瞬间烧起来,她死死盯着书本上的英文字母,那些字母扭曲变形,她一个也认不出。
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Nike。
“安静点,自习时间不要交头接耳。”陈澍的声音从后排传来,不高,却带着天然的威信。
议论声戛然而止。
可云荼却把头埋得更低,无地自容的感觉像潮水般将她淹没,他肯定也听见了。
而英语课,才是她每周循环一次的公开的刑场。
当英语老师用标准流利的发音点到她的名字,让她朗读课文时,她紧张地站起来,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她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口语,磕磕绊绊地念出那些陌生的句子,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笑。
“好土啊……”不知道是谁,清晰地小声评价了一句。
她的脸烫得惊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和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巨大鸿沟。
这些细碎的、微不足道的瞬间,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刺穿着她十五岁的自尊,将她塑造成一个更加沉默、只知埋头苦读的影子。
她唯一的武器,似乎只剩下成绩。
而陈澍,依旧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她日日苦读,挑灯夜战,成绩单上的名字却永远排在他的后面。
他不止成绩优异,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更是能引来整个走廊女生的围观。
每天放学,她挤上拥挤的23路公交车,在汗味和喧嚣中,总能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流畅地滑过拥堵的车流,绝尘而去。
那是每天接送陈澍上下学的专车。
他活在她触不可及的光亮世界里。
而她,是蜷缩在自身阴影中,借着那束光偷取一点点温暖的,卑微的仰望者。
某个冬日的傍晚,潮湿的寒气包裹着益市,23路公交车的车窗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雾。
云荼像往常一样,缩在车厢中段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