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她拒绝得干脆利落,甚至悄然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下官抄近路,并不觉得远。萧大人请自便。”
她不骑,萧既哪里肯独自骑马,立刻道:“走走也好,我陪你走回去。”
柳未想说他不必如此,但看他一副铁了心的模样,知道多说无益,便也不再言语,只默默加快了脚步。萧既牵着马,紧紧跟在她身侧。
为求近便,柳未择了一条穿过密林的小路。林间寂静,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只闻鸟鸣。夕阳穿过枝叶,投下细碎的光影。
萧既搜肠刮肚,想寻个话头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目光掠过柳未清冷的侧脸,忽而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柳大人,你还记得你高中探花,跨马游街那日吗?”
柳未微微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旧事。那是她人生中最为风光的时刻之一,寒窗十载,一举登科。即便不曾夺魁,可是身为一甲,着绿披红,帽插宫花,御街夸官,她怎会不记得?
“你我一同赶考,我会试里便已名落榜,靠着姬原举荐,在京城的巡防营里谋了个小小的校尉一职。”萧既似乎陷入了回忆,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寥落。
“柳大人可能没注意,那日,我也在仪仗之中,负责为你……为探花郎扛旌执辔。
柳未脚步微顿。彼时身边确有护卫,她也的确不曾留意,不过得益于超乎寻常的记忆,她从来不会忘记什么,只消仔细一想,便也记起来了。
那时他们虽为同窗,关系却疏远。自己那时少年得意,或许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意气风发,落在他这名落孙山又需靠关系谋职的人眼中,会是什么滋味?无怪他至今仍对此事心有芥蒂,耿耿于怀。推己及人,心下微微一软,不由放缓了语气,淡淡笑了笑: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英雄不问出处,又何必执着于过往?萧大人如今官居四品,手握实权,圣眷正隆,柳某远远不及。”
萧既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急迫,“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想说,他提起往事,并非因为嫉恨或难堪。他只是,只是想告诉她,他从很久以前,就在注视着她了。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已经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可这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该以什么立场说?她方才拒绝共乘时那疏冷的态度,分明是在划清界限。若是此刻贸然剖白,她怕不是会跑的更快。万千话语堵在心口,他重新转过头,沉默地往前走。
柳未不知他心中波澜,只见他背影透出几分落寞,一时也无话。想来,萧既如今对她这些异常执着,说不得也掺杂了几分想要证明自己、抹平当年差距的心思。
二人默然行了一段,柳未转而问道:“萧大人怎会突然来临县?”
提起这件事,萧既精神稍振,将符池安如何求助,自己赶往漕司如何借查细作之名查船,如何震慑赵趵顺利放出杜家货船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他自觉此事办得漂亮,既解了燃眉之急,又未暴露真实意图,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邀功的意味。
柳未静静的听着,不时轻轻颔首,算是肯定他,待他说完才道:“你方才说,旁边有几艘吃水颇深的船,形迹可疑?”
萧既解释道:“赵趵指认其他船只含糊,我正好借坡下驴,以解眼下之困。后来也查了另几艘,并没有什么疑点,不过是些贵重货物。那吴德坤竟还运了整船的胡椒,袋口未扎紧,洒了不少在舱底,气味颇为刺鼻。”
胡椒昂贵,利润相应的也丰厚,吴德坤财大气粗,想要借此牟利也不奇怪,苏州府不是胡椒的主要消费地,那一船应当是要运往北方或内陆胡椒价格更高的州府。
柳未点了点头,尚未及深思,旁边的萧既突然身形一矮。
原来小道狭窄,萧既将好走的路让与柳未,自己和她并排走在外侧的野地上。光顾着说话,一时不察,脚下那片看似坚实的枯枝败叶骤然塌陷,竟是一个伪装得极好的陷阱!
“小心!”
柳未就在他身侧,见状赶忙伸手拉他。
萧既被她抓住手臂,用力向后一带,险险没有完全掉将下去。但他方才下坠之势甚猛,手中牵着的缰绳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猛地绷紧,黑马吃痛,受惊之下猛地扬蹄,向后尥了一蹶子。
萧既人高马大,柳未拽着他已颇为费力。这一蹄不偏不倚,正踹在她后腰上,柳未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被这股外力带得向前扑去,与刚刚稳住身形的萧既撞成一团,一同朝着那黑黢黢的陷阱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