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去给照火道歉。”厉清竹短促地笑笑:“偶尔冲动不算大错,像个活人。但是去和你今晚本该同行之人都说一遍。”
宁师道一愣:“说什么?”
“说对不起。”厉清竹回答:“现在就去。”
“可是周——师弟他……”
厉清竹:“去。”
“……是。师父。”
他们走后,周礼跪坐地上、被绳子绑着,也叫了一声“师父”。
换来一阵寂静,厉清竹没答应。
于是周礼也不再说话。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对视许久,氛围沉重诡异。半晌,厉清竹抬头看着上元节即将西沉的月亮,缓慢地长出一口气。
他走上前,因此张啸尘的手下也想上前,但被制止了。
厉清竹并指划过周礼领口,指尖凝聚的寒冷剑气如利刃般无声无息地划开衣裳,而后俯身以这道寒气做引,从周礼心口向上、最终在锁骨一道伤口中,逼出一条模样怪异的细小虫子。被他夹在指间捉出来,送到周礼眼前:
“师道第一次被你骗的时候,你们给他种的就是这个?”
——这绝非正常的取蛊之法。生硬逼出时活虫在体内一路逃窜,所行之处的破坏叫人不死也难活。周礼倒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你……不…知道?”
“我没见过。”厉清竹将那活虫在指间捻来捻去:“他不想我担心,自己找人解决了。”
周礼说不出话。
“算作救你两次。”厉清竹看着他说道:“第一次,是我与你父母的交情。这一次……给我养你十六年一个交代。”
他抬眼望向几丈外的肖苍:“你不再受他控制了。”
……周礼仍然说不出话。事实上他还能保持一点点清醒也是因为被张啸尘扯着头发从地上拽了起来:“厉、厉…清……”
厉清竹说:“张城主,你处理吧。”
宁师道应师父的话回来街口时,程云还真的在和二徒弟沈构琢磨那本札记上插着的细针,边上一位此前见过的师叔正席地而坐,手里摆弄着一个面罩。
看样子,兴许是从他身边浩气盟侠士要来的。
肖苍最后搞出来的淡黄色烟雾,似乎无甚毒性——大概是张啸尘实在追得太急,身上的保底之物用完也未能彻底脱身,死到临头,来不及做新的。
上元节皓月当空,这场景其实称得上是温馨平和……如果忽略空气中浮动飘散的血腥味。
他行至近前,给每一个人道歉。沈构和老四不明所以,程云起先无甚反应,等他要去找余照火时才笑了一声:“二哥让你做的?”
宁师道正想着怎么和余照火解释,又思虑师父师弟,回应时略显迟疑:“……是。”
“他逗你的吧。”程云借着火光与月色,说话间已又一次将他周身审视一通,摇头时拂过身前的花白长发跟着轻微晃了晃:“唉,二哥怎么教出你这个性子。他年轻的时候,也有几分扬扬意气,这些年是被那身子骨磋磨没咯。”
扬扬意气……宁师道回忆起和师父第一次相见,说道:“大概是我天性,谨小慎微,不得真传。”
那时候华山地界连下几天大雪,山谷里积雪至腰,苍茫一片。他出门一时不慎摔下雪坡,走不上去想绕路时,正好看到更下面一点有人。
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应该掉下来比他早,山谷雪大,已经快将小孩埋没了。
也许是他扑腾着下来的动静惊醒了厉清竹,但剑尖最终停在眼前——只是个迷路的小孩子,厉清竹没有伤他。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能让天地间风雪倒行的一剑。
他一直记得在弥漫风雪中遇到的血色满覆的身影、和至今难求的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