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绣顺势抬头,目光轻轻扫过叶九昭,见他身形清瘦修长,肤色白皙如玉,五官端正,气质温雅,不似蛮不讲理的顽徒,心中暗自盘算,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恭敬谦卑的模样。
何嬷嬷只当苏锦绣这般费尽心机地打点,是对自家哥儿芳心暗许,便笑着带上房门,在外间守着。
一条白狐围脖,两锭雪花纹银,竟就这般把自家哥儿给卖了。
苏锦绣在屏风后替叶九昭量罢腰围,转身便直言不讳道:“二公子,我是替兰府来走这一趟的。”
叶九昭身形一滞,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此言何意?”
苏锦绣不绕弯子,径直说道:“二公子也知,你与兰家二小姐的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二人素未谋面,日后却要结为连理。可她心中已有了倾心之人,不知二公子对此有何看法?”
话未说完,叶九昭发出一声冷哼,将手中书卷重重拍在一旁的博古架上。书卷滑落,发出清脆声响。他面露愠色:“难道我就对这门婚事趋之若鹜?她心有所属,我心中亦有佳人,寤寐思服!若是她有意悔婚,我倒是求之不得!”
苏锦绣见他亦有此意,心中暗喜,这当真是再好不过了,便开口道:“既如此,当真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只是还请二公子多体谅女子的难处,若是二公子先向兰府提及悔婚,坊间定会议论兰家小姐德行有亏,才致这般局面。还望公子宽容,容兰府那边派人来提。”
说罢,她深深行了一礼,久久未起身。
叶九昭淡淡道:“官家小姐,总这般汲汲于繁文缛节,不似她那般蕙质兰心,淳朴善良。”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想起了那个一身荆钗布裙的姑娘。那日他路过医馆,见她眉目清丽,正含笑给孩子们喂药,又耐心地为街坊邻里诊脉,忙活了大半日,却毫无半分倦怠。
自小跟随父母周旋于应酬之间的他,从未见过这般璞玉浑金的女子。后来他曾暗中为她解过围,一来二去,越相处便越敬重她的品行,只觉得她哪里都好,不知不觉间竟动了情。可一想起自己的婚约,他便愁眉不展,寝食难安,正苦思如何向她交代,没想到这馅饼竟直接掉到了头上。
他看着仍躬身行礼的苏锦绣,语气缓和了些许:“起来罢。此事,我应了。”
苏锦绣闻言,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起身道:“二公子,那我就先谢过您了!祝您和心上人早日喜结连理,百年好合,永浴爱河!”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祝福的话,说得叶九昭耳根微微泛红,有些不自在地摆了摆手:“多、多谢。你回吧。”
苏锦绣便急忙奔回院外,上车时脚下一滑,还险些摔了一跤。她一把掀开帘子,兰涉湘见她满面喜色,便知事情成了。
苏锦绣坐稳后,将方才与叶九昭的对话细细道来。兰涉湘听完,微微一笑:“如此这般正好,也不算我辜负了他。果然,上天有眼,总不会拆散有情人。”
苏锦绣此刻还在为自己玉成两段良缘而沾沾自喜,只觉做了天大的好事,功德无量。
她哪里知道,这桩她引以为傲的美事,日后竟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波折。直到他们历经辗转,终成眷属,她才恍然大悟,悔不当初。于是,在他们的婚宴上,她端着酒杯连连赔罪,喝得酩酊大醉。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苏锦绣回至华韵阁,甫一进门,曼殊便上前为她解下沾着霜华的大氅,悬于炉火畔细细烘烤。她稍作调息,便与阁中女眷一同拈针引线。
眼下赶制的是清平县主及笄的活计,荆王爱女心切,半年前便已订下,恰值月中交货,这些绣品堪堪能赶得上。
绣到兴头上,新来的绣娘含翡忽然开口:“锦绣姐姐,我们总这般埋首绣活,与外界都隔绝了。阁里的丝线眼看就要告罄,尤其是那些稀罕的品类,再不想辙可就要误了工期了。”
苏锦绣心下一紧,连忙去查验库存,果然,数样名贵丝线已所剩无几。她忆起绣庄前两日言明,临近年关要提前闭店,让各家提前囤好物料,不由得有些自责。
正与琳琅商议,懊恼自己疏忽大意,林琅却笑了:“这有何难?我们直接雇快船南下采买便是。正好此地天寒地冻,去南方还能避避寒,一举两得。”
苏锦绣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个主意,便问那些丝线的产地。琳琅一一报出各州名号,其间无意间提及“江州”二字,苏锦绣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光亮。
琳琅当即领会,打趣道:“哟,这神情,是想起什么好事了?看来,就算江州隔着万水千山,为了见某位状元郎,咱们这趟也是非去不可了。”
苏锦绣被她打趣得脸颊微红,连忙摆手道:“别瞎说,我只是听尺素姐姐提过,江州的丝线质地最为上乘,是采买的首选之地。”
话音刚落,曼殊和琳琅便相视而笑。唯有新来的含翡一头雾水,拉着曼殊的袖子追问:“姐姐,你们笑什么呀?快给我讲讲。”
曼殊正要附耳细说,苏锦绣连忙上前阻拦:“别听她们胡说,根本没这回事!”
说着便去挠曼殊的痒,阁中顿时一片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