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伊始,清平县主闺房已是人影穿梭,忙而不乱。
苏锦绣为县主绣制了裙背、大袖长裙、褕翟之衣,陈于衣架,色彩明艳,针脚细密。
几位嬷嬷围在屏风后,正小心翼翼地为岑晚楹穿戴,苏锦绣也来搭把手。
梳妆台上,冠笄、冠朵及九翚四凤冠各置一盘,均蒙着素帕。首饰盒敞开着,珠翠琳琅,只待三加之时一一奉上。
侍女们轻手轻脚地穿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静谧而庄重。
及笄礼始,苏锦绣立在角落观礼,目光紧紧追随着被众人簇拥的岑晚楹。少女身着华贵礼服,头戴九翚四凤冠,俨然是全场焦点,尽享宠爱与荣光。
反观自己及笄之年,应该还在为衣食奔波罢?
这双手能为旁人绣出繁复华衣,价值千金,可再织出多少个千金,也没有福气为自己穿上。
苏锦绣就这般怔忡着,耳畔忽闻衣袂窸窣,身侧已悠悠然立了一人。
她一扭头,竟是应不寐。
二人先前闹得不欢而散,此刻狭路相逢,苏锦绣只觉心口发堵。惹不起,总还躲得起。
她一言不发,转身便要从旁侧溜走,手腕却骤然被他攥住,力道之大,她被硬生生拖拽着踉跄两步,又跌回原地。
“放手。”苏锦绣又气又急,扬手去掰他的指节。
应不寐非但未松,反而将她的手腕往身侧带了带,附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后头皆是府里的嬷嬷奴婢,你要在县主的及笄大礼上失态闹起来?”
他这颠倒黑白的一问,倒叫苏锦绣怔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火气,抬眼瞪着他,声音又急又低:“谁在闹?是你先动手拦我!”
此时,荆王起身赐字,声音洪亮:“吾儿,小字朝光。”
随后掌冠者郑重致辞:“岁日聚集,惟以孔时,昭告厥字,令德攸宜,俾尔淑美,永保受之。可字曰朝光。”
朝光。
九疑约眉黛,肌肤若冰雪。双襲揥朝光,清扬散秋月。
苏锦绣竟一时忘了挣扎,只心中暗叹,投胎果然是门学问。
应不寐垂眸,将她眼底那难以掩饰的艳羡与失落尽收眼底,心中忽然有了个打算。
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道:“我亦未曾行过弱冠之礼。”
苏锦绣闻声,疑惑地抬眼看向他。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博她同情,又或是想让她不至于失落难堪?无论如何,这份突如其来的共情,她并不想领。于是,她冷冷地回了句:“与我何干?”
有些人天生便是金枝玉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生来就该享受这世间万千荣光。而另一些人,不过是命运织锦上的一根丝线,终其一生,都在为他人的锦绣前程,耗尽自己的光华。
忽有小厮疾步趋至应不寐身侧,附耳低语数句。应不寐眸色微沉,旋即颔首,阔步离去。
苏锦绣暗自松了口气,只觉周遭的空气都清爽了几分。
三加礼毕,已至未时。
日头西斜,金辉遍洒,将王府的雕梁画栋、奇花异草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苏锦绣欲返回华韵阁,怎奈荆王府邸规制宏大,路径迂回曲折,她又无专人引领,转了半晌,竟迷失了方向。
行至一处阁楼前,见门窗半掩,她便想上前询问路径。刚靠近窗边,屋内便传出荆王沉稳的声音:“阿珩,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苏锦绣心头一凛,暗道不妙,自己竟无意中窥听他人密谈,若是被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她正欲悄然后退,屋内却传来应不寐略带凝重的声音:“那道密旨在张明叙手中,我目前尚受制于他。不过他此次前往查核秋税利弊,其间亦有不少可乘之机。”
荆王沉吟片刻,缓缓道:“官家对你向来心存忌惮。那道旨意虽是先皇所留,为保你周全,却也成了官家的肉中刺。若无法取回旨意,往后官家对你的处置,无论雷霆雨露,你都只能逆来顺受。”
屋内静默片刻,随即响起应不寐低低的笑声,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