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尺素收拾停当,辞别了玉笙,也辞别了醉春坊的过往,一一作别后,行至京郊客栈。
刚推开门,一柄冰冷的匕首便抵在了她的颈间。
她被人挟持,却丝毫不惧,反倒轻笑一声。
“你来了?”
曲衔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偏执的温柔:“对啊,我来帮你兑现诺言。当初你不是说,生同寝,死同穴吗?前者你没做到,现在,总归可以了吧?”
“还有什么遗言,一并说了吧,反正也没人会听。”
“死在你手里,求之不得。”安尺素只闭上眼,一动不动。
“又装你那低眉顺眼的菩萨模样!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安尺素缓缓睁开眼,语气平静无波:“你若是敢,便不会说这些废话了。”
曲衔觞被她这句话激怒,手腕猛地一送,匕首又往她脖颈里深了几分,殷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可刀刃刚触到温热的皮肤,终究还是不忍心,手微微颤抖着停住了。
她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一次次被这个女人牵制,最后竟猛地调转刀头,就要往自己心口刺去。
“不要!”安尺素眼疾手快,右手一把握住锋利的刀刃,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掌心,她却浑然不顾。
“安尺素,你能不能别装了?”曲衔觞终于崩溃,眼泪决堤而出,她用力嘶吼道,“当初你就是这样装着骗我!我们一同长大,是我拼命做绣活把你从家里带出来,可你偏要假慈悲回去,结果被他们卖到了青楼,卖到了醉春坊!”
她哽咽着不成声:“后来呢?安尺素,你成了花魁,我的绣坊也初见成效,那夜夜重金包下你的人是谁?是我!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你去献身,攀附富贵!你若是真这般贪慕虚荣,我们一刀两断也就算了,可你偏偏对除了我之外的人都那么仁慈!你护着那个玉笙,替她挡了多少客?又对你绣坊里的小娘子那般照料,你知道我花满渚为什么从不接醉春坊的活吗?就是因为你,一想到我之前做的衣服全是给了你,我就觉得恶心!”
安尺素静静地听她说完,没有辩解,只是伸手轻轻抱住了她,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曲衔觞的怒火仿佛被这几声道歉浇灭,所有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化为泪水,她趴在安尺素怀里,终于泣不成声。
无爱怎会生出恨,痴缠难解寸寸真。相思枉筑千丈梯,终究难渡负心人。
一轮明月高悬,照了不止这一对嗔痴。
如今已至十二月初,序属孟冬。
冬日绣活多是锦衾、大氅等繁难大件,苏锦绣新掌华韵阁,既要延揽绣娘,又要整肃规条,整日里案牍劳形,竟忘了给闻时钦回上两封信。
今日方得片刻闲暇,琳琅便把镖局快马送来的信取了回来。苏锦绣喝着热茶拆开,果不其然,信里言辞如刀,字字句句都在讨伐她。
阿姐亲启:
第七封信寄出已十日。汴京至江州八百里,快马五日可至,慢船十日也该到了。
可我的阿姐,快半个月了,你连片鸡毛都没给我捎来。
谢鸿影说许是你繁忙,恐是遗忘了,可我昨夜数着你寄来的信,统共不过三封。第一封言及习得红烧牛腩之法,第二封绘两小人牵手之状,第三封说你将居华韵阁。
华韵阁的地龙是不是比家里的暖?绣娘们给你递的花酒是不是比我的香?还是说,又有人给你送糕点了?
你可别忘了给我签的保证书。
白鹿洞后山有演武场,我每日破晓即往,每发必中靶心。武试也拔得头筹,教头赐一匕首,我在刀鞘上刻了个字,你猜是什么?
等我回去,就用这把刀把所有觊觎阿姐的人眼睛都挖出来,再把你锁进家里,让你日日夜夜都只能看着我一个人。
你要是再不回信,我就从白鹿洞跑回去,纵被先生打断双腿,纵毕生难登科第,我也要回去看你。
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闻时钦。
苏锦绣看完信,后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
这哪是什么家书,简直比递到青天大老爷案前的诉状还要冤屈三分,不知情的还以为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连热茶都顾不得啜饮,即刻援笔回信。知晓寻常言语难平其怒,特意用了个肉麻称呼。
钦钦亲启。
只因近日入冬,定制冬装暖炉者骤增,皆为耗时活计,忙乱间竟忘了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