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玻璃上又印出一张灰白色的脸,语气是极温和的:“带我一起。”
程筝一惊,扭头向后一看,周怀鹤垂着脑袋礼貌向她微笑,白色的上衣脏兮兮地沾着土和树叶子,黑色的头发里也插了几片绿叶,像在花坛里打过滚似的。
“你怎么下来的……”程筝惊讶地上上下下地瞧他。
周怀鹤慢慢地眨眼睛,说:“阳台上、掉下来。”
他又笑,讨巧似的:“我没法子再死一次。”
疯了……被别人或者监控看见这人从五楼掉下来,拍拍衣服又爬起来走路,怕不是明天记者就得到她家?
此时司机摁了两声喇叭,催着:“唠什么呢?上不上车?”
太阳穴突突地跳,程筝沉住气,拉开车门弯腰进去,周怀鹤也追着她上了车,上车以后便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车窗外面的街景看,于他而言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了。
下车以后,程筝继续看导航上的路线,周怀鹤瞧着她一直摆弄手里的小方块,问她这是什么。
“手机。”
“手机、是什么?”
“就是缩小版的电话机。”程筝还算有耐心地回答上世纪人种的疑问,看清路线以后招招手让他跟上,别真的丢了。
说到底还是不够放心,程筝便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往前走,一被她牵住,周怀鹤就安静地不得了,只是很偶尔地用断断续续的话问她问题。
譬如大家耳朵里塞着的是什么、耳机是什么、为什么有两个轮子的跑车、花店门口唱的是什么歌、垃圾桶里为什么那么多花、五二零又是什么。
“是中国的情人节,昨天已经过了。”
周怀鹤突然定身,直直望着她,拧一下眉头:“我们都、没有过。”
程筝只想赶路,两个人的思维好似不在一条线上:“我们又不是情人,过哪门子情人节?”
于是周怀鹤又不讲话了,撇开了眼睛。
玉玲所在的青云宫在青潭山山顶,要上去需要爬一道很长的台阶,苍林翠竹夹道迎客,门口还立着牌子,说是以此彰显来客的诚心与毅力。
程筝觉得这完全是毫无意义地为难人,姥爷一把老骨头了,居然因为姥姥爬了好几次吗?
望着见不到头的石梯,程筝叹一口很长的气,攒了一股劲就向上走,楼梯上也有不少为找师父作法来的客人,有钱的没钱的、老的少的,都呼哧呼哧喘着气。
爬到半山腰,程筝实在没有力气了,楼梯上处处坐着人,她连个能够坐下的空地都没有,靠在一旁的树上仰头喝水。
走了这么久,周怀鹤仍旧悠然自得,毫无血色的皮肤被日光照得透亮,也不需要喝水,永动机似的,问她:“还要、往上去么?”
“当然得去。”程筝翻转水杯,已经喝空了。
周边的落叶窸窸窣窣几道响,周怀鹤在她身前蹲下,“我背你去。”
程筝垂着眼皮看看他的肩膀,又向上看着漫无尽头的台阶,心说有招不用大蠢蛋,也没跟这只鬼客气,将水杯挂在他脖子上,自己也爬上他的背。
在这一刻,突然庆幸自己还是答应叫他过来了,否则照自己这体力得爬到太阳落山。
周怀鹤的胳膊和双腿都不算稳健,走得很慢很慢,他讲话也很慢:“你身上、是热的。”
程筝说:“这是人的体温。”
“很温暖。”他说。
不知为何,她在这一瞬间想到何师父的话:周怀鹤仅仅只有民国那一世,再不能够有转世。与他此时这句话联系起来,程筝便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他都已经没办法再拥有人的体温了,活人碰他一下还觉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