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个时辰,消息就传了回来。
浑身湿透的毛骧,走进偏殿,跪地禀报:“禀皇上!在西边一处废弃的宫苑里,找到了一具女尸,是被人勒死的。已经叫晋王妃的侍女佩兰认过了,正是今日跟着晋王妃的丫鬟。”
如此线索便又断了一条。
又过了半个时辰,拱卫司的另一个校尉蒋瓛来报:“陛下,温女官也寻着了,就在假山群旁边的一口枯井底下,额角上一个大口子,像是摔死的。”
接二连三的噩耗,让众人心底一沉。
东宫偏殿内,药味浓重得几乎化不开。
张院判领着几位御医,进进出出,满头大汗,却始终束手无策。
只能颤巍巍地伸出手,探了探谢颖文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颈脉,最后颓然地垂下了手,转向一旁等候的马皇后,无力地摇了摇头。
马皇后身子猛地一晃,踉跄跌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中。常贵娥不可置信的看着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女子,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潸然而下。
徐仪跪在床边,握着谢颖文逐渐冰冷的手,听着她最后一点微弱的气息在风雨声中消散。
张院判退出了内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恕老臣无能。晋王妃失血过多,心脉已竭,天命难违。请陛下节哀!”
晋王妃谢氏,薨了。
天光未亮,更鼓敲了五下,声音闷闷的,像是被厚重的云层压在了皇城的琉璃瓦上,透不下来。
东宫偏殿里,一盏高脚宫灯的烛火跳了跳,在满室缟素间投下幢幢鬼影。
徐仪就这么坐在一张圆凳上,她已经坐了一夜。
燕王府的管事太监海寿怕她熬坏了身子,来请过三回了,自昨儿个日头偏西,到子时更鼓敲尽,再到此刻天光微明、晨雾弥漫,他立在廊下,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语气却一回比一回卑微,声气也一回比一回急切:“王妃,您已守了一夜,身子要紧,歇一歇吧。”
可徐仪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她早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月白色的素服,没绣任何花样子,料子是顶好的杭绸,可这么干坐着,也早被夜里的寒气浸透。
皇后与太子妃已前往宗人府商议丧仪,皇帝与太子则在偏殿召见拱卫司与礼部官员。
她独自守着谢颖文,那张脸依旧美丽,眉如远山,唇似菱角,只是再也没有一丝生气。皮肤是冷的,嘴唇是冷的,连那长长的、密密的睫毛,都像是凝结了一层寒霜,在晨光微熹中泛着冷光,仿佛时间也在她身上停驻,将她永远留在了十八岁。
徐仪恍惚忆起初识之时,她因为怀疑自己挑拨朱棡和朱棣两兄弟,所以心怀戒备,彼此试探,言语间总有几分疏离。
可终究都是要嫁入皇家的人,同在宫墙之内,共历风雨,也在无声处生出几分心心相惜的情谊。她清楚谢颖文是心思单纯正义的人,是应天府里,她难得能够交心的朋友。
她们曾共赏春樱,同品新茶,也曾于月下低语,谈及未来。谢颖文曾笑着说:“皇家规矩多,可只要我们彼此照应,便不至孤身一人。”
徐仪记得最清楚的,是她们最后一次相见,谢颖文抱着年幼的朱济熺,眉眼含笑,眼底盛着光:“等枫叶红透了,我便遣人去请你,咱们去栖霞山看漫山遍野的红枫。我带上最拿手的桂花糖元宵,你可定要尝一尝。”她说话时,温柔得像一场永不醒来的梦。
一滴清泪顺着徐仪的脸颊流下。
就在此时,素秋轻步走近,低声禀道:“小姐,东宫太监王德,已带着谢成将军夫妇入内了。”
徐仪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起身。她最后看了谢颖文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转身,缓缓走出东宫。
刚踏出宫门,晨风拂面,冷意袭人。身后殿内,骤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是谢成夫妇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