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皇城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只是千云蔽日,转瞬间,空气里就满是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
徐仪站在东宫的廊庑下,身旁是心急如焚、来回踱步的常贵娥。天边的乌云翻滚不息,最终,豆大的雨点自天际倾泻而下。
徐仪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转身步入室内,只见锦床上,朱济熺已然哭得筋疲力尽,沉沉入睡。已能蹒跚走路的朱雄英,此刻正有模有样地守在堂弟身边,他踮着脚,学着乳母的姿势,用小手一下下拍着弟弟,口中还哼哼唧唧地哄着。
徐仪心中酸涩,正自焦虑不安之际,一浑身被雨水打湿的禁卫,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东宫的大门,声音嘶哑:“回太子妃殿下,人找到了!在西边太湖石假山群的后面,一处花丛之中。”
常贵娥闻言,高声问道:“人如何了?”
那侍卫面露难色,艰难地答道:“晋王妃受了伤,不省人事,下人们不敢妄动,特来请太子妃示下。”
徐仪刚出殿门,就听见他这番回话,身形不由得微微一晃。她即刻定住心神,清晰地向海寿吩咐道:“速备轿辇,即刻去接晋王妃。”
话音未落,她已提起裙裾,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之中。素秋与疏绣慌忙抓过油纸伞,快步追上前去。
身后传来常贵娥焦灼的呼喊:“还不快跟上燕王妃!”
那片太湖石假山,徐仪有些印象。等她凭记忆赶到时,现场已经被禁卫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一处极为偏僻的所在,花木繁盛,怪石嶙峋,一座高大的太湖石假山峥嵘耸立,遮天蔽日。一股浓郁的,甜腥的血气,混杂着泥土和花草被碾碎的气息,扑面而来。
徐仪推开拦在身前的禁卫,踉跄着走了进去。
只一眼,她便再也无法挪动脚步。
谢颖文就躺在假山脚下的乱石之间,四周宫女举着油纸伞,围成一圈,伞面低垂,将她笼罩其中。可那点遮蔽,终究挡不住倾盆而下的冷雨,也护不住她残存的生机。
透过人缝,徐仪只能瞥见她桃夭色长裙的裙摆浸透了雨水与血水,斑驳的暗红在布料上狰狞地蔓延。
见徐仪来了,众人才让开一个小口。
徐仪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剧烈收缩。只见谢颖文的发髻散乱,青丝如枯草般贴在脸颊,沾满泥污与血渍。她的身下,一滩浓稠的血泊正缓缓蔓延,雨水不断砸落,将猩红冲开,化作一道道细小的血流,在石缝与草根间蜿蜒爬行,触目惊心。
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青白,双目紧闭,胸膛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瞬彻底沉寂。那曾经明眸善睐、笑语盈盈的少女,如今像是一具残骸,静卧于风雨交加的角落,生命正从她体内一丝丝流逝。
身边只有大丫鬟佩兰,正满脸泪水的撑着一柄油伞为主子遮雨。
她的身边唯有大丫鬟佩兰跪在血水之中,双手颤抖地撑着那柄摇摇欲坠的油伞。她满脸泪痕,泪水混着雨水滑落,却仍死死盯着主子的脸,仿佛只要伞不落,人便不会走。
风雨掠过庭院,吹动残叶,也吹乱了徐仪的发丝。她心如刀割,一步,一步,缓缓走近。
“谢姐姐……”徐仪唇齿间呢喃着她的名字,踉跄着扑坐在地,却只敢轻轻触摸她冰冷的身子,生怕会动到她的伤口。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混着雨水,打湿了谢颖文毫无生气的脸。
“传御医!快传御医!”她语无伦次地嘶喊,声音在风雨中破碎不堪。
怀中的人,似乎被她的声音唤醒了一丝神智。谢颖文的眼皮,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徐仪连忙俯下身,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她听见谢颖文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反复复地,只嘟囔着四个字:“公主……救我……”
公主?哪个公主?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徐仪心中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她心中疑窦丛生,但眼下,已无暇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