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将手盖在娫娘的手背上,垂着眼睫微笑地说,“记住了,我会对外称你病了,你要小心行事,族长病到这个程度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娫娘仍在犹豫,婉娘一字一句道:“阿娫,你忘了我们的使命吗?峨娘盼了那么多年才有了新族长!我们这样的家族,你我都是最不要紧的,但族长一旦没了,那就只剩大家一起死这一条出路。”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听进去了今夜就走。”
“我先煎药。”娫娘转身一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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娫娘一走,婉娘扯着胸腔咳嗽,声音沉闷沙哑,仿佛在撕扯,她用手帕压在嘴边,动作极力在忍耐。
姜觅红着眼圈说:“使命这个词,我在梦里也听见过。”
承归说:“她们姐妹两个人,像是受了那个叫峨娘的人的委托,峨娘是谁?”
姜觅想了下说:“没听说过姨婆有姐妹。峨娘?可能是很久以前的族长,她叫作姜峨,传闻她是旭日东升时出生,东边的方向,一片光明。”
“很有传奇色彩的描述。”承归说。
婉娘起身走到了窗户边,她扯下那堵住窗户边的棉絮,外面似在斗转星移,顿时黑漆漆一片。
姜觅跑到外面一看,乌云遮住了月亮,呼啸的山风里夹杂着几道雷鸣,一条条的闪电,劈向太平山岭。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时间又不一样了?”姜觅说完,发现自己附近的地方亮起了火光,感受到的温度持续增高,竟是一条火舌在从房子的这边烧到那边,沿着松针树蔓延开来。
整个山头顿时亮如白昼,枯枝断裂声不断,还有一道刻意压低的啜泣声。
姜觅和承归对视了一眼,循着声音找去,发现一间房子里头有人在说话。
“峨娘,您会怪我吗?”
娫娘的声音?她怎么会在这里,不应该煎药或者下山求医了吗?
“有人在里面,我们要进去才行。”姜觅着急地说。
承归拉住姜觅,指指脚边的白色粉末,弯腰捡起一小撮灰白色粉末闻了闻,“是生石灰。生石灰隔绝火势,这是提前准备好的。”
姜觅定睛一看,火势果然朝房子里去,熊熊烈火隔绝掉他们进去的可能。
火光之中,娫娘坐在中央,而她周围是横七竖八,闭上眼睛睡着了,被麻绳捆住的族人。她看到火苗蹿动的范围后,微微扬了扬嘴角,自言自语道:“有雷无雨,老天有眼,助我姜家。”
雷鸣坠地,一个人被药得不够死的人,火活生生烧得疼醒,尚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来得及叫喊半句,就朝着另一个人倒去。还好其他被药得死死的人没有反应,只是一个接着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
此时,尚未被烧到的娫娘,紧紧地闭上双眼,端端正正,双手合十地跪在中央。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姜越婉有罪,我不能眼睁睁地什么都不做,看着族人一个个死去,我知我犯下的罪行滔天,祸不及他人,只求我一人坠入无边地狱。”
姜越婉三个字一出,姜觅瞳孔骤然放大,轻声呢喃:“姨婆明明……”
“她早就安排好了……”
有人四肢被烧得扭曲,却又因火不够猛烈,整个五官狰狞,挤成了一团。
承归忙往姜觅面前一挡:“别看,节哀。”
沉浸在思绪之中的姜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许久,她咬着下唇说,“我明白的。”
“嗯?”
“你曾说疫病怕火,最忌雷火。她是迫于无奈下的举动,杀马时我看到了,感染的人几乎是全部,这么拖下去只会越来越差。”
“不行,我得做点什么,现在不够。”姜觅记起包里有一个瓦斯罐,她翻出来,不管不顾地往里一扔,正好落在婉娘的脚边。
火苗猛地闪动,烧到她裙摆,正沿着她常穿的青色袄子往上,但她就跟完全感受不到被火烧时的疼痛一样,她的身影被火光吞没。
姜觅鼻酸地说:“我小的时候,姨婆总说,保全我就是保全全族。”
“好奇怪的话,你没细问吗?”
“太小了,不对,我问过一次,她说等我长大了就会懂。”
姜觅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耳边是残垣断壁被烧得掉下来的声音,还有承归的说话声,心被拧在一起的感觉再度袭来,和进影壁时被用力拽着一样。
在最后的意识消失之前,她不舍地将火光看了一次又一次。
火圈里头是杂乱变形,一具具烧焦了的尸体,中央跪着的那一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