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微云找到江玉镇时,钟长静那边,也收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胡尚成回信,江州守军已经出发,不日就要渡江围剿了。
裘勋果然信守承诺,没有看钟长静和江州守军的来往信件。钟长静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只当作江湖义气,并未深思。
不过这个消息也无需他泄密,义军也很快从贩夫走卒那里接到了消息——江州守军要打来了!
这个消息一出,无异于滚油入水,炸得宛阳噼里啪啦。本来就僵持不下的两方,现在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裘勋极力主张南下暂避,代应求却认为,此战必须朝北,迎难而上,只有打得过江州守军,才能说未来。
“再议吧,再议。”不知道多少次,代应求在龙椅上说出这句话来。他年纪不小了,时常犯头疼的老毛病,望着台下一干“大将”,只觉得悲从中来。
众人唉声叹气地退去,只有裘勋还没有离开。代应求闭着眼睛揉了许久太阳穴,终于意识到不对,睁开眼,低头看向裘勋。
这个男人是庄稼人,大灾来临之前,他们是忘年交。裘勋的两个儿子都是他手把手教会认字的,他的妻子也是他介绍的。
但是这一切都变了,当裘勋埋下家里最后一个人的尸体、拿起武器离开田地时,他们再未促膝长谈过一次。
代应求不懂裘勋的暴虐从何而来,裘勋也不懂代应求的隐忍为何而生。
裘勋终于还是走上了须弥座,俯视着代应求,问道:“先生,为何不让我们活下去?”
老人的嗓音沙哑:“只有打得赢江州守军,我们才配谈活下去。否则跑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
裘勋压抑着怒火:“南边盐港根本不难打,他们只有海军!”
“那你告诉我,起义是为了什么?”代应求反问道,“打下盐港,然后呢?等着朝廷的围剿,最后死在南边海上?”
“那也总比现在就死在江州来得好!”裘勋一拍龙案,粗茶从杯中泼出,打湿了文书,“至少吃过好的了,喝过好的了,女人享用过了!”
代应求抬眼看了一眼这个中年庄稼汉。他本以为,每一个劳苦之人都和他一样,每天放下锄头,心里就思索自己这一生为何如此痛苦。
但当他真的掀开那层忠诚温良的皮,带他们举起叛旗,才终于发现,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就不想,杀掉那个害我们过得这么苦的人吗?”代应求嘶哑地反问道,“裘勋,你告诉我,你不想为你的妻儿报仇吗?!”
“我已经报仇了!”裘勋撑着桌子,身体猛然前倾,嘴里的酒肉味喷到代应求脸上,“那个收租的县丞,被我砍了脑袋!他老婆,被我丢进井里了!我现在要为自己活下去!”
“你根本不知道是谁害了他们!”代应求霍然站起,一把揪住裘勋的衣领,咬着牙说,“害他们的人,是买你家地的世家,是养着世家的皇帝!”
瘦巴巴的老头一把推开裘勋,抽出身侧的柴刀指着他:
“你要是有胆,把我杀了,你马上带人南下去。但你要是还肯听老头我说一句,就给我记住——我们是为天下举兵的,不是为了吃饱喝足泡女人!”
裘勋仿佛被他气势所慑,扑通一声跪下了。良久,这个大汉脸上流下几行清泪,呜咽着扑倒在代应求脚下。
老书生叹气一声,拂袖离去。
他走后,裘勋的亲卫们才跑上来扶起他。一番收拾之后,裘勋佩好歪掉的官帽,走出了“皇宫”大门。
一个陌生男人早已等在街角,见裘勋一脸苦色出来,他面露了然,不忍道:“将军辛苦了。那,不必再等了吧?”
裘勋定定看着那男人。他的衣服,看着就不磨皮肤;他的幞头鬓角,永远仔细工整。行走在污水与血水横流之地,也仿佛在曲水流觞的席上一般自如。
这样人物,竟然只是江州郡守座下一个师爷而已。
“对,不用等了。”裘勋沉声道,“郡守许诺的事,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