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州,皇宫之中,流言纷扰,你告诉舅舅,我与你二叔之间的事,你知道了多少吗?”
李序州梗着个小脑袋道,“我知道舅舅是女扮男装的女子,可是我喊舅舅喊惯,一时让我喊小姨,我改不了口,我还知道,二叔很爱舅舅,爱到,他们都说二叔为舅舅疯魔,他们说舅舅不识趣,圣人长相俊美又深情专一,舅舅不从他是——”
周思仪帮这个小不点补完了他欲言又止的话,“是不识抬举,是欲擒故纵,是惺惺作态。”
李序州坐上床塌,只搭了了一个被角,“可是我相信舅舅,我觉得事情肯定不是这样的。”
周思仪对着李序州坦诚道,“从前我很爱李羡意,我如同全天下所有应举的书生一般,渴求圣明君主,你的二叔虽然背负着杀兄逼父这样的丑闻,但在他钧陶之下,吏治还算清明,百姓还算安居,仓廪还算富足,就算我为太史令,他这种大逆不道的人,我都要称这一朝是盛世,你二叔是明君圣主。”
“可是后面我开始犹疑了序州,我读汉家青史累累,浩如烟海,竟无一人是明君圣主,就连唐太宗李世民,还不是错杀了张蕰古,死刑三覆奏如何,死刑五覆奏又何如,圣人的铡刀之下,焉知没有冤魂?我追随的圣明君主当真圣明吗,当真没有昏聩的那一天吗?”
李序州目光澄澈地看向周思仪,他用清亮的童声对着周思仪道,“舅舅,你记得我们在随胡商行船时你问的话吗,我想回到权力的漩涡之中,我们回去吧,我想做皇帝,我想做舅舅心目中的圣明君主。”
周思仪紧紧地抱住李序州,她第一次没有出声阻止李序州大逆不道的话,“序州,你要记住,这世上的每一个昏君,都曾励精图治过。如果你有幸荣登大宝,每一次你想荒淫堕落,想悠游取乐,想以天下人之力供你一己之私,你一定要想起,在扬州城中,你答应过舅舅的话。”
李序州重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他的许诺后,周思仪就和衣躺下,刚准备入睡,就被李序州戳着她的脸喊起来了。
“舅舅,君臣的部分说完了,还有其他的啊。”
“什么其他的?”
李序州歪着脑袋,用纯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她,“你和二叔,除了是君臣,还是夫妻啊。”
周思仪老脸一红,她怎么好意思跟小孩说她和李羡意的床帷之事,她悄悄比了一个“虚”字,“这事小孩不能说。”
小孩子的目光总是不带一分恶意,李序州缓缓道,“为什么不说,你和二叔是夫妻,阿爷阿娘也是夫妻,我见过这么多夫妻,我长大后也会与他人结为夫妻。”
“可是我知道夫妻之间,也是不同的,我阿爷阿娘也曾一起带我出去玩,可是我的阿爷看我的阿娘就没有二叔看舅舅那样的情愫;我阿爷有很多的姬妾,可是我的二叔除了舅舅之外,没和任何女人有什么牵扯;我的阿爷不会与我阿娘住在一起,他们就算住在了一起,也只是相敬如宾,我有时候觉得,我阿爷看我阿娘,还没有他看他贴身太监亲热。”
“可是那日在浴堂殿中,舅舅教我读书,二叔撑着脑袋在旁边看着,恍惚之间,我觉得我们好像也是一家人。”
一滴泪珠在周思仪的眼眶之中闪过,“可是序州,舅舅没有办法呀,你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舅舅不敢松懈啊,如果我怀孕了,如果我怀的恰巧是个男孩,储位之争就如同悬在大梁皇室头顶的一把利剑,你永远不知道他有没有落下来的一天。”
“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阿姐的孩子和我的孩子兄弟相残呢?”
李序州摇了摇头,可是他阿爷的惨死仿佛还在昨天,他该拿什么去宽慰他的舅舅呢。
——
李序州拖着沉重地步伐去了学堂,他知道就算明天他就要被二叔揪回长安,今天他也绝对必须去上学。
上课时,他便觉得夫子时不时往他的方向看上几眼,看得李序州头皮发麻,他撇了撇嘴,估计是自己交出的功课又出了什么岔子,今天他怕是又要留堂了。
放课后,他从包里拿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宣纸递给老学究,“夫子,昨天我忘记把试卷带回去了,我就凭着我自己的记忆又重新写了一份,你看对不对?我舅舅她很伤心,她没法给我检查。”
老学究捏起试卷的手已然抖得不成样子了,“好,小周啊……昨天我打你的板子,你手还疼吗?”
李序州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一点事都没有。”
夫子试探性地看了一眼他,“好,那你回去吧。”
“我这就回去了,夫子今天不抽背了?”
夫子摇了摇头,李序州觉得夫子看他的眼神有些熟悉,是小心翼翼,是惶恐万分。
对,从前东宫中教他的翰林学士也都是这么看他的。
李序州缓声道,“夫子,我想告诉你,虽然你昨天打了我,但是我一点也不怨恨你。从前也有很多夫子教过我,就算我走神摸鱼,就算我一点作业都不做,他们也无所谓,他们害怕我太依赖他们,让他们累及全族,他们害怕若是对我生一点气,就要被发落被贬官。”
“可是我知道,夫子对我是不一样的,夫子是除了我舅舅以外,第一个过问我学懂了没有的人,夫子才是我的,第一个老师。”
老学究的手越发抖了,他颤声着抚摸过李序州的脸颊,“你是个好孩子……被卷入政治斗争……不是你的错。”
老学究扬了扬手,“去玩吧,扬州风光秀美,历代名家在扬州写下了无数动人的诗篇,今天晚上又是上元灯节,你去看看扬州的花灯和长安的花灯有什么不同吧!”
李序州垂着脑袋从学堂中走出,他不舍得看了几眼这学堂,他从前很讨厌这里,喋喋不休的夫子,怎么都抄不完的书,怎么都写不完的试卷,现下他居然有些不舍了。
观礼一见他出来,就蹲在街边叫他,“小……少爷,快过来,这里有甜糕吃。”
李序州在接过甜糕前不忘往李羡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直到李羡意咬了一口,为他试完毒后,他才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从前宫里也没短过你的吃食,你怎么到了外边,每次吃起饭来都跟小猪一样。”
直到观礼在后面扯了扯他,李羡意才未再继续嘲弄李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