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意看着手背上的牙印,嫌弃地往李序州那寿州贡缎的衣服料子上擦了擦,“朕就当被李序宝咬了。”
周思仪将李序州拉到身前,堵着他的嘴,蹲下身来跟他讲道理,“序州,舅舅从前给你讲赵氏孤儿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遗腹子赵武潜心数年,为家族报仇雪恨,”李序州哭着埋到周思仪的怀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舅舅是要我不要逞一时的意气,而是要卧薪尝胆手刃狗贼。”
“序州,你这话说得不错,”周思仪看了看一脸坦然的李羡意,“不要当着你仇人的面说就更好了。”
“赵武虽大仇得报,却在报仇后含恨自尽,”周思仪用绢帕替李序州将面上的泪水擦净,“舅舅给你讲赵氏孤儿的故事,是想让你不要为家族仇恨所裹挟,你的父母在黄泉之下,只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康顺健泰地过完这一生。”
李序州听完这话,只埋在周思仪肩膀上低声啜泣,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周思仪将他领到周思韵的棺前,“序州,给你娘磕最后三个响头,好好跟你娘告别好不好?”
李序州哭着磕完头,跪坐在蒲团上,抱着周思仪的大腿道,“舅舅,我今晚想给阿娘守灵。”
周思仪未第一时间应他,转头看向了李羡意的方向,得到他的首肯后,这才让丫鬟将斩榱麻衣给他换上,“序州,多和你娘说说话,说一说你在东宫吃得如何,睡得又如何,夫子都讲了什么,要是熬不住了,你在蒲团上睡着了,你娘也不会怪罪你的。”
周思仪将哭成小泪人的李序州揽在怀中,对李羡意道,“圣人,我明日再将他送回去行吗?”
李羡意看了看那抱着丧服的侍女,“再拿一件合我身量的齐衰麻衣来。“
周思仪盘了盘手腕上的玛瑙佛珠,她痴傻地望着李羡意,“圣人,你要为我阿姐穿孝服?”——
作者有话说:周青辅这个人我只能说,爱女儿是真的,爱权力也是真的,爱权力胜过爱女儿更是真的。
第42章合卺酒
李序州瞅了瞅自己的孝服上下不缝边、抽线剥脱,周思仪与李羡意所穿的孝服却袖口整齐。
李序州正是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他歪着脑袋问道,“舅舅,为什么你的孝服和我的不一样?”
“序州,你的夫子可有为你讲过‘五服’,在置办丧仪之时,要论及亲疏远近穿不同的服制,”周思仪掰着指头替李序州算道,“你是你阿娘的儿子,该穿粗麻布所制的斩榱之服,我是你阿娘的弟弟,我该穿由熟麻布所制的齐衰之服,所以我们穿得不同。”
李序州偷偷用指头指了指正在换孝服的李羡意,“那他呢,他为什么和舅舅你穿一样的?”
周思仪轻叹一口气道,“这世上,其实甚少有小叔子为寡嫂服孝……圣人他非要穿我有什么办法”
李羡意用手上的玉扳指敲了敲李序州的脑袋,“你就当我是你舅妈吧……”
周思仪警告似得瞪了李羡意两眼,“你怎么能当着小孩儿的面这么说?”
李序州在地上数着他的亲戚关系,数了许久都没有数明白,周思仪忙转移着他的注意力道,“序州的夫子有没有开始给序州讲《梁律》,五服不仅关乎丧仪,更与定罪量刑有关,这叫——准五服以治罪。”
李序州望着周思仪,“二叔不是说我的阿爷谋反谋叛吗,那二叔他为什么不治我的五服之亲,不诛我的九族?”
李羡意依次用玉扳指敲了敲跪坐在蒲团上的两人,只是敲周思仪用了一分的力,敲李序州用了五分的力,“因为你的五服和九族之内也有你二叔。”
李羡意将灵堂中的蒲团挨个摆成一排,就抱着周思仪的被子躺了上去,大有一种今晚不走的架势。
周思仪紧张地看了看那盖得死死地棺材盖,她是当真担心阿姐就此憋死,“圣人,你今夜不走,还要留下来陪我们俩守孝吗?”
“不是什么大事,”李羡意大了个哈欠,“我行军的时候,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都睡过,睡一夜灵堂有什么。”
李羡意语重心长地叮嘱着李序州,“序州啊,你的爷爷呢,十有八九日后要死在后妃的床上,你的奶奶呢,怀念她的大儿子时时郁郁难平,日后守孝,我就不去了,都由你来吧。”
周思仪插着腰道,“你自己不孝顺,不要带坏小孩儿。”
李羡意眯了眯眼睛,“太上皇死后要举朝同哀三年,不能食肉,不能饮酒,不能宴饮,周文致你受得了吗?”
周思仪不敢置信道,“他若是个励精图治的皇帝,大家祭奠祭奠也无事,可偏偏他这皇帝做得如此庸碌……还要三年不吃肉吗?”
周思仪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她忙去堵住李序州的耳朵道,“序州不要听,我们序州是一个孝顺忠义的好宝宝。”
李羡意扑哧一笑,“周思仪,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真的很装。”
周思仪担心地看了一眼那棺椁,气忿地踢了踢李羡意的小腿,“圣人,我姐姐和外甥不想见到你,你给我出去。”
李序州吸了吸鼻子,抱着周思仪的大腿道,“舅舅,你从前不是告诉我要卧薪尝胆吗?你不是和我说,再不能一击即中前都要蛰伏忍耐吗?舅舅你是打算一脚把二叔踢死吗?”
周思仪用手捂住李序州的嘴道,“倒霉孩子,你想害死你舅舅吗?”
李羡意以手撑头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人,他第一次发现,李序州竟然还有几分像周思仪,他突然觉得这小孩儿也没有那么讨厌了,他打着哈欠道,“你们私底下随便说,你舅妈我一向很大度。”
“不准说那个词,”周思仪把李羡意从地上拉起来,就要拖着他往灵堂外走,“赶紧给我出去。”
周思仪一天只喝了些清粥,一点力气也没有,反而被李羡意拽到地上。
李羡意使了些力气,一手拉着周思仪,一手去拽李序州,李序州这时才知,他二叔的力气是这样的大,能一手将他禁锢地动弹不得,方才他咬他手时,不是推不动,只是不想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