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事。”
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塞拉菲娜猛地转头,看到艾米莉亚·德·维尔纳夫就坐在离她不远处的一块铺着毛毯的石头上,膝上放着一本书,但目光正看着她。金发在篝火的光晕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蓝灰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伊莉莎修女只是让他们暂时‘沉睡’了,和你的马匹一起,被妥善安置在那边树林的屏障里,很安全。”艾米莉亚合上书,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胜利者的傲慢或嘲讽,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的伤也是她处理的。她说……激烈的战斗后,你需要真正的休息,而非囚禁。”
塞拉菲娜沉默地坐起身,动作间依旧带着属于战士的警惕与僵硬。她尝试暗中调动体内的雷霆之力,却发现原本如臂指使、汹涌澎湃的力量,此刻却像是被一层无形而柔韧的温水包裹着,温暖、舒适,却牢牢限制着它的奔流,只能微弱地感应,根本无法凝聚发力。这感觉……就像是力量本身被赋予了意识,正在温柔地拒绝她、安抚她,让她无法兴起任何争斗之念。
是那个精灵修女的手段!塞拉菲娜瞬间明白过来。不仅治愈了她,更在她体内留下了某种强大的禁制。
她看向艾米莉亚,渐变的眼眸中情绪复杂,有震惊,有屈辱,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但更多的是冰冷:“你想怎么样?维尔纳夫小姐。”她的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姿态,“展示你们的仁慈和力量,然后呢?指望我感恩戴德,背叛伯爵?”
艾米莉亚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她站起身,走到塞拉菲娜面前,递给她一个水囊。“喝点水吧,怀特首领。”
塞拉菲娜警惕地看着她,没有接。
艾米莉亚也不勉强,将水囊放在她身边的布上,目光投向远处嬉笑的爱丽丝,声音依旧平静:“爱丽丝很喜欢那顶新的软帽,是索菲用旧的丝绒窗帘改的。她说比她之前在王都买的所有帽子都舒服。”
塞拉菲娜蹙眉,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这个。
“你对她动手了,怀特首领。”艾米莉亚转回目光,看向塞拉菲娜,眼神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清晰的、冰冷的审视,“尽管你留了手,只是推开她。但事实上,你就是对莫雷尔伯爵的独女,动了手。”
塞拉菲娜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这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而现在,”艾米莉亚继续道,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银冕卫的首领,任务失败,全军覆没,自己还成了俘虏。但你身上没有一丝伤痕,铠甲被卸下,换上了干净舒适的衣服,躺在这片……被神奇修复的花海里。而我,维尔纳夫家族‘被劫持’的小姐,正毫发无损地、甚至可说是‘安然无恙’地与你共处。”
她微微倾身,注视着塞拉菲娜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地问道:“猜猜看,如果我父亲,或者莫雷尔伯爵,甚至王都的任何一个人,看到眼前这幅景象……他们会怎么想?”
塞拉菲娜的呼吸猛地一窒!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艾米莉亚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剥开了所有温情的伪装,露出了底下冰冷残酷的现实!
仁慈?这或许是。但更是一个无比致命的陷阱!
维尔纳夫伯爵会怎么想?他会相信自己是力战被俘后被优待?还是会怀疑……她塞拉菲娜·怀特,是否因为任务失败、畏惧惩罚,或者被对方的手段收买,已经暗中倒戈?甚至与艾米莉亚达成了某种默契?否则如何解释她毫发无损,敌人还如此“友善”?
而莫雷尔伯爵知道女儿被攻击的消息,又看到银冕卫首领如此“惬意”地成为座上宾,他会善罢甘休吗?他会相信这只是艾米莉亚单方面的“仁慈”吗?这会不会成为莫雷尔家向维尔纳夫家发难的绝佳借口?
到了那时,她塞拉菲娜·怀特,以及她带来的这支银冕卫小队,在伯爵眼中,会变成什么?
是值得营救的忠诚部下?还是……需要立刻抹除的、可能已经叛变并带来巨大政治麻烦的弃子?!
弃子……只是棋子,何时弃,怎么弃,从来只取决于棋手的需要和时间问题。
她可以恨艾米莉亚,恨她将自己拖入如此屈辱且危险的境地。但艾米莉亚的话像冰水一样浇醒了她——即使没有艾米莉亚,她难道就真的安全吗?一次任务的失败,就足以让过去的所有功绩化为乌有。忠诚与价值,在绝对的利益和□□面前,何其脆弱。
“你……”塞拉菲娜的声音干涩无比,她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在问你一个问题,怀特首领。”艾米莉亚站直身体,星光洒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与……悲哀,“你在为什么而战?”
“为伯爵大人的命令!为维尔纳夫家族的荣誉!”塞拉菲娜几乎是下意识地、倔强地重复着刻入骨髓的信条,但声音却缺乏底气。
“荣誉?职责?”艾米莉亚轻轻重复着这两个词,摇了摇头,“用冰冷的威胁去逼迫一个不愿回家的女儿?用他人的安危去践踏一份真挚的心意?这就是银冕卫的荣誉?这就是你从小被训练所追求的一切?还是说……”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看透塞拉菲娜冰冷外壳下那颗或许从未真正感受过温暖、只是机械遵循命令的心。
“……你只是在享受执行命令过程里,那份单纯的、不被任何复杂情感困扰的……杀戮效率?”
“我不是!”塞拉菲娜猛地抬头反驳,渐变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被刺痛的神色,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深思过的茫然。她从小被教导的就是服从、变强、完成任务。荣誉、职责、杀戮……这些词汇的意义,她似乎从未真正去分辨过。战斗和胜利就是一切,是她存在的价值证明。
可如果战斗的意义本身就被否定呢?如果胜利的代价是成为弃子呢?如果所谓的荣誉,只是上位者随意涂抹的颜料呢?
她为之奋斗、付出一切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篝火噼啪作响,克拉拉烤肉的香气飘来,爱丽丝没心没肺的笑声在夜空下回荡。这片被修复的花海宁静得不真实,仿佛一个巨大的、温柔的牢笼,不仅困住了她的身体,更开始侵蚀她坚不可摧的信念。
塞拉菲娜坐在那里,星光洒在她灰白色的长发上,那双总是冷静评估、闪烁着雷光的渐变色眼眸,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空白的、巨大的迷茫。
艾米莉亚没有再逼问,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她知道,有些冰层,一旦出现了第一道裂缝,瓦解便只是时间问题。
夜风拂过,带来远山的气息和近处的花香,也带来了未知未来的微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