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蹙起眉来。
“此物在南疆盛行,本王也是在南沼才见识到,”谢廷昭道,“每个部族里,有不同的祭祀风俗,其中有一个,每代会选取少年少女作神使,其中少年不可以有男子的体征,否则视为不洁,无法侍奉神明。所以会用一种蛊虫抑制身体的生长,令其雌雄莫辨,纤细柔弱——给他用的,就是这一种。”
喻青顿时明白了。
但是她依然有些不可置信,低头又看看谢璟苍白的脸。
谢廷昭平静道:“……那时候他过了十岁,要长个头了。本王请了蛊师、巫医,仔细培育,尽量祛除毒性,但终究有些影响无法消除。”
“这种蛊附着在周身的骨骼和经脉上,隔两三个月,就要用药抑制其活性,否则不加控制便会蚕食身体。每次服药蛊虫受遏,难免躁动反噬,随后才逐渐沉寂,每当这时就会大病一场。”
喻青听了都觉得心惊肉跳,不敢想那是什么滋味。
早该想到,谢璟从前能伪装成女子,怎么会那么简单。
……谢璟当然不会什么缩骨的功法,世间也没有灵丹妙药。让人半点都看不出来,必定要付出很多代价。
从前公主称病不出,原来也都不是假的。她的公主就是在忍受这些伤害。
想到那些时候病榻上的清嘉她就一阵心酸,并且也难以接受,不由得低声道:“蛊毒终究是阴损之物,一连用了这么多年?若出了差错,谁能救他?这害处必不会小,他现在也一直比常人虚弱……”
谢廷昭口口声声说不想谢璟涉险,可是已经让他承担这样大的风险了!
根本不知会有多大的损伤。甚至,会影响寿数呢?
谢廷昭久久无言,也低头看着谢璟。
“是这样……但我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他缓缓道,“我并不是好兄长。”
“……所以这些年日夜都想着尽早回来。能早一时,就让他少受一时的苦。”
喻青本来还有很多诘问,看着谢廷昭鬓边的灰白,到底也沉默了。
若真有办法,谁愿意用这样的手段?
谢廷昭获罪时也只是个年轻儿郎,十余年后已然面目全非。看相貌明明正值而立盛年,如今一头青丝已经褪了颜色。
就算人人都不容易,可是她还是觉得谢璟太无辜,太可怜了。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经历这些?
巫医乌滕总算赶到了皇宫。
他并不像寻常医师一般望闻问切,拿着几个瓶瓶罐罐靠近谢璟,观察摆弄,又在他的手上取血,往瓷瓶里滴。
喻青看着直蹙眉,想叫他轻一点,又不好打搅人家。巫医带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喻青也不得不给他让些地方,暂且和谢廷昭一起在一旁的椅上等待。
见谢廷昭也未打算走,她又问:“以前种了多少蛊虫?方才他吐的虫尸,若不是这次意外,会一直在身上留着?”
谢廷昭道:“之前应当已经除去过,不知为何还会遗留……本王也不知道,上次听他说时常心悸咳血,太医又诊不出来,就考虑是否是这个原因。”
喻青心道,怪不得当时不肯告诉自己,看来是心虚。
虽然她没说话,但指控的眼神有如实质,谢廷昭咳了一声。
“……起初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波折,”他又勉力解释道,“一开始就是想暂时当女孩养几年。”
二十多年前,皇后和前任钦天监国师勾结,假借天象之说,宣称当年出声的皇子命格特殊,身负灾厄。
在谢璟出生以前,另一名宫妃所生的孩子——也就是现在谢璟顶替的“九皇子”,襁褓之中就被皇帝下令,送到了国寺。
皇帝对命数的说法深信不疑,认定这孩子留在宫里,会招来祸患,寄养在佛寺才能修来福报。
那孩子在寺中饱受摧折,奄奄一息,皇帝又听皇后的,把他送往江南深山,果然才到江南不久,就夭折了。他母亲也郁郁自尽而亡。
那时候容妃身怀六甲,正值家族动荡,谢廷昭年纪尚轻,也屡屡遭遇险象。一想到即将出生的幼子,容妃就满心忧惧,于是母子商量好,若生下的是皇子,一定要隐瞒下来,绝不能让人将他送出宫外去。
他们提前让乳母带着自家的女婴住进宫中,孩子出生后,一看是皇子,就立刻将他藏入暗格,用女婴顶替,这才瞒天过海。
谢璟刚出生,就被独自留在了暗格里,甚至都没怎么哭,过了快两个时辰,才被抱出来。
起初的几个月里,其实也都是让乳母的孩子当作公主,而小谢璟都是当作乳母的孩子,尽量低调隐瞒着,无人知晓。怕露出马脚,容妃也很难去照看他。
从小就缺少了亲人的怀抱和陪伴,这些东西似乎再也没能弥补过来。
谢璟天性就比别人优柔、敏感。
后来就算换了回来,才几个月的谢璟就表现出了令人意外的早慧,很少哭闹,怯生生的,仿佛能感受到大人们的情绪,照料他的宫人都特别省心。容妃每每抱着这个漂亮的“小公主”,总是叹息。
等他四五岁时,其实谢廷昭就想到借那早夭“九皇子”的身世偷梁换柱,一边让“公主”夭折,一边让“九皇子”死而复生。然而几经周折,终究耽搁了,谢璟太小,也怕他瞒不住秘密。